她对两人间刚刚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云妙瑛有权知晓事情原委罢了。
胡沅比燕怀瑾大好几岁,身高反倒差他两个头,故而燕怀瑾一只手就能轻松将他随意拾放。
迫于两人的威压,胡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事情全盘托出,末了,还不忘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梗着脖子说道:“我不过是花了点钱,享受一下……天下男子不都与我一样吗?我有何错?”
裴筠庭骂都懒得骂,本想再给他一脚,却被燕怀瑾抢先。
“啊——!他娘的,我错了!我错了成吗!至于下死手?!”
展昭默默瞥了眼前头的燕怀瑾,缓缓收回手。
胡沅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根据展昭查到的来看,事情远比表面错综复杂。
与云黛璇接头的鞑靼人,正是姑苏城内最大香料铺子的老板,一年前他们盘下这间铺子,替代原来的老板做起了生意——当然,这不过是假象。
鞑靼人与胡人早在两年前便达成了合作,分批潜入大齐的各个城池,扎根生活,显然蓄谋已久。此事仁安帝不可能不知,外邦人与朝臣勾结,在他眼皮底下作乱,自然不能忍。
可帝王想要置人于死地,有的是办法。
而他选择放长线,钓大鱼。
话说回这间香料铺子,瞧着普通,实则背地里会向达官贵人兜售些有助男女情爱的香料。不仅如此,还负责提供场所和胡姬,供姑苏或是闻名前来的贵人享乐。
胡沅便是云黛璇托鞑靼人找的,待事成后,她就会将云妙瑛与外男私通秽乱的消息“无意间”传给云氏的人,不出多时,他们就能在线人的帮助下找到船舫。
至于云黛璇是怎么知晓这铺子背后的交易,据后来她的交代,是肖徽之前与许氏某位纨绔子弟饮酒作乐时,对方偶然提起的。而当云妙瑛将两人丑事撞破后,肖徽便向云黛璇提议,用以此法解决后患。
恰巧是这一环,让燕怀瑾的人顺利查到许氏与鞑靼人交易的证据。
不过显然,这些皆是后话。
“你姑姑我已命人押送至云府,还有肖徽,他也逃不掉。他们合伙害你的事,想来你父母亲会为你主持公道。”裴筠庭给展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胡沅带走。
云妙瑛还未从情伤中走出来,又听完姑姑想要令人污去自己清白的证据,悲从中来,鼻尖微酸,已是泪流满面。
见眼前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裴筠庭不擅长安慰人,只得学着从前姐姐的样子,简单宽慰几句。反观燕怀瑾,他早就远远躲开,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一个眼神都没往这瞧。
云妙瑛心中五味杂陈。
倘若最初她只是钦慕,未贪心地想要独占;如果不是她心存妄念,也不会让云黛璇有可乘之机,更不会险些害死自己。
明知他喜欢的姑娘有可能就是她,却仍不知好歹地想要利用云氏女的身份鸠占鹊巢。
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也难怪他不给自己好脸色看。
云妙瑛自嘲一笑,出门前精心打扮过的衣饰早已歪斜凌乱,化好的妆也被泪水打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求而不得是她注定难逃的宿命,除却那日长街上的曜日,她并未在别处望见过那颀长的身影。
他不属于这里,离开姑苏,自己就连他的袖影都抓不住。
月老没有在他们之间牵一条线,他的爱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唯独会在她的面前极尽克制,将爱意留存在心里、梦里,和万万千千的凝眸。
耳边裴筠庭说的话一句都入不了她的耳,云妙瑛呆呆坐在那,良久,木然转头,望向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知是痴抑或是疯。
少女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剑,足以让所有人敬而远之。手握剑柄的她,冷冽如斯,却教人移不开眼。
那是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芳华。
……
眼见云妙瑛什么也听不进去,裴筠庭便没再安慰,只让银儿与展昭一块留下,好生将云妙瑛送回去。
二人并肩走出船舫,燕怀瑾不知从何处把狐裘拿了出来,替她穿上。
做完这些,他伸了个懒腰,随后回身望她一眼,月色如积水空明,只见他眉眼带笑,说道:
“裴绾绾,走,回家吧。”
情起由心(上)
许久未见的燕京城繁华依旧。
钟粹宫的廊庑上皆悬着烛灯,入夜后悉数点燃,遥遥眺望,绚烂又落寞。
唯有身处其中,才能窥见与光相生相伴的暗。
纯妃靠在高椅上闭目养神,背对烛火,从远处看,只剩一个模糊的,孤零零的黑色剪影,仿佛深陷沼泽无法脱身的行人。
韩逋站在殿门前,定定看了她一阵,才缓缓朝前踏出几步。伴随他的逐步靠近,难辨的面容亦渐渐清晰,投在地上的影子也由伶仃的一个变为一双。
硕大的圆月载空,茕茕独立于夜幕中。
月亮再如何变换,也不过阴晴圆缺,人间的苦楚却有千万种不同。
韩逋突然回忆起那年梅花树下,初见她的模样——艳丽明媚,与如今憔悴灯枯的面容判若两人。
他们的美好年华,皆磋磨在这方池城中,磋磨在对彼此的纠缠与不可言说的爱意里。
帝王将相,或再如何倾国倾城的妃子,终究也是凡人,逃不脱这些无可避免地悲与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