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陈朗慈祥地捧起茶杯,开始赶人,“档案已经在调了,市局林副局亲批,我这小胳膊小腿哪拧得过人家大领导,行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还没我有活力,年轻人。”
“就您返老还童,你怎么不去,站着说话不腰疼。”石漫越想越气,直接瘫那耍赖,“我不管,你赶紧换人,否则我现在给静姨打电话,说你眼镜盒里藏零花钱买烟抽!”
陈朗游刃有余一辈子,就对老伴和石漫游不起来,气急败坏:“诶你这死丫头,多大了还告状,你这不是小学生是什么?”
石漫油盐不进:“有种你就给我安排进小学去,十一岁以上我还瞧不上呢。”
僵持了半天,谁也不让步,最后还是陈朗先妥协:“你不去也行,但我有一个要求。”
石漫想不出有什么要求比她装未成年读高四更离谱,她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游刃有余:“你说。”
陈朗突然沉默片刻。
“我和你爸搭挡了半辈子,年轻时候也吹过牛,顶天立地,干一辈子的警察,七老八十了也上街抓鬼去,但非常之人也非神人,死亡是‘寻常’和‘非常’都忤逆不来的老流氓,所以他走了,时间同理,我也没几年退休了……我本来早该退居二线。”
陈朗缓缓叹了口气,耸下的皱纹将藏起的二十年沧桑全都抖落出来,他到底是快六十的人:“小漫,特侦大队队长的职位,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接?”
“……”
石漫也游不出来了。
她抿了抿唇,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恍若未闻地起身,顺走档案袋摆了摆手:“档案调好了告诉我,走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阻隔了背后无声的叹息。!
报到
乌城被诅咒似的,雨下起来没完,冰冷的雨拍打在窗,像千万冤魂在外击鼓喊冤,到她这土地小庙来升堂了,石漫不出意料做了噩梦。
光怪陆离的梦境潮水般褪去,她在午夜惊醒,双眼僵直地望着天花板,屋内毫无光亮的黑暗给了她虚幻而诡异的安全感,但无法平息雨夜的刺冷。
她缓了一会儿,三魂七魄慢慢归了位,电子闹钟散发着幽光,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石漫半身不遂地摸开床头灯,一个电话打过去,对面没接。
她再打,直到第七通电话才接通,对面烦不胜烦,直呼其名:“石漫你有病吧,他妈现在凌晨三天半!”
“哦,妈叫你起床上班,不客气,”石漫比她起床气还重,阴沉道,“最近怎么回事,天天下雨,老天爷泪失禁?你观天象了吗?”
“星星都他妈盖被睡觉了,我钻它们被窝观去?说了没有异样没有异样,自然现象懂吗,南边的姐妹干到藿香正气水当水喝,天天盼着咱这点雨漂移过去,身在福中不知福。”
队里的观星大师气血上头,真诚发问:“漫姐,你不是有新的任务吗,再有三个半小时你就要去上学了,你他妈怎么那么闲。”
被同事友好提醒,石漫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一。
……她即将装成女高中生潜入市七中的第一天。
对面仗着她没法顺着网线打人,果断挂了电话:“早点睡吧‘小妹妹’,报到第一天可别迟到,小心班主任给你穿小鞋。”
电话“滴、滴”两声挂断,再打过去显示被拉黑,石漫漂亮的脸蛋一瞬间狰狞,本来就烦躁的心更加烦躁了。
她阴沉地瞪着窗外,试图用眼神逼退满天大雨,可惜老天爷失恋在急,顾不上她这个要上学的“小妹妹”。
“……妈的。”石漫哑声低骂了一句,胡乱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觉是睡不下去了,她干脆起床。
昏暗的客厅只见隐约轮廓,漆黑像是伺机而动的巨口,唯有角落里的四方神龛散发着红光,照得端坐其中的青铜武神像眉目威严而压抑,不容忤逆,红莲灯旁还有她之前放的供果。
石漫无所事事,于是点燃了三根香,拜了拜,插在堆积的香灰中。
长夜之中,三点微弱星火像是指引,石漫没多客气地盘坐在蒲团,对着能吓哭所有十二岁以下孩子的可怖神像发呆,香火独特的禅香像天上飘下的云雾,扑进她浆糊似的脑子,熏走那些噩梦的残影,捋出一条清晰的线来。
不知呆坐了多久,她躁动的心慢慢归于平静,雨停云开,天边都泛了白。
石漫单手撑着下巴,眼睫颤了颤,眉眼有些清醒过境的疲惫:“没枉我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你,将军。”
武神像无悲无喜,屹然不动。
她扫了一眼客厅中间悬挂的红木时钟,已经六点了,于是懒懒洋洋地起了身,嫌弃地换上市七中的校服——国内标配的宽松黑白运动服,又应付地束了一个马尾。
然后她从冰箱里倒腾出鸡蛋和午餐肉,给自己煮了一包豪华方便面当早餐,“庆祝”自己开学。
吃饭喝足,石漫临走前给武神像换了一叠新供果,并顺走一个苹果加餐:“劳烦您老人家,保佑我一切顺利。”
她单肩挎上黑色书包,经过客厅时,又弹了一下茶几上的照片框,照片上中年男人笨拙地学着旁边少女的样子比剪刀手,露出八颗牙笑得爽朗。
她轻声:“你也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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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连日雨,乌城终于迎来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