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上)
“我叫吴悠,是国影的现役编剧,传大12级毕业,目前在跟贾导的项目。名头不算响亮,但工作原因,和您也经常能在剧作上有些交集,就是不知道程先生……嗯……您对我的名字,有没有印象?”
女孩说话时,眉眼低垂着将视线回避,语气毕恭毕敬,看着既胆怯又客气,并不像心怀歹意的样子。
然而温和的唐突,本质也是唐突。
程念樟听言,后退半步,于目色半敛中,透露排斥:“不好意思,我一般只和跟组的执行编剧打交道,如果你参与的都是初本,那我们可能并谈不上有交集。”
话毕,男人抬腕看表,见时针转过六点,脸上不耐更甚:“吴小姐,还有事吗?”
他这股不加遮掩的腻烦,迭加话里话外的轻视,让吴悠登时丢了伶俐:“您……您别误会。我刚才路过看你来找贾导,就想借这个机会问下,当时剧本围读你没来,现在又突然说要推掉本子……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当电影的主要编剧,角色也是做了大量功课,专门为你设计的。用心打磨的作品,却被这样叁番两次地退货,真的很让人挫败。所以程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就是我写的故事,真有那么差,那么不入你眼吗?”
原来是个正儿八经的编剧……
难怪开头说话那么傲气。
程念樟刚才看她年轻,想资历应当不深,所以也没赏几多青眼。但人对专业总有敬畏,弄清对方身份后,这男人的的面色和语气,也便随之和缓了下来。
“与本子无关,是我档期问题,不过暂时不太方便透露细节。具体你可以问贾导,我今天刚和他做过解释,就不在这里赘述了。”
男人说完,拍拍衬衣上的浮尘,歪头使了个眼色,暗指让她离开。
然而对方好像并没有领会他的用意,反倒双目熠熠着,颇感兴奋地开口:
“原来是档期原因啊?我还以为是删减改动的关系。那新剧本你今天看过了吗?觉得怎么样?”
“呃……”程念樟见势,不自觉后退半步,撇嘴敷衍道:“挺好的。”
“嘻。”闻他夸奖,吴悠瞬间转笑:“刚才我怕你觉得我在故意套近乎,就没提——其实我是乙南老师的学生,《简东传》前期的剧本化改编,我也有参与哦。当时从老师手里接过项目,我就觉得你不止戏演得好,挑剧本也很有眼光,所以一直希冀着能有机会再次合作……”
吴悠后头又自述了长串的履历,男人耳朵左进右出,头脑空空茫茫,根本没兴趣细听。
然而可能是因为身形的相似引发了错觉,这姑娘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态,不禁让程念樟在眼前幻视出了罗生生的面孔。
去年初见时的罗生生,做事也很鲁莽,说话也总会操着种不必要的殷勤,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让人替她着急。
像归像,当对方把话说完,他的情绪便很快就抽离了出来,转眼望圈周围后,沉下声,用极淡的语气回复了她句:“抱歉,这次确实不巧。”
话毕,程念樟偏身侧过些角度,把对方拦在自己与车门之间,富于经验地,阻隔掉了远处疑似狗仔的镜头。
吴悠不清楚状况,见他突然迫近,只晓得心脏砰砰快跳,头脑根本来不及思考:“那……程先生,我能加你个微信吗?或者彼此留个联系方式也行。这样以后可以方便交流,我不会打扰你的,就当多个朋友,你觉得怎样?”
大概是太怕被拒绝,女孩没等对方回应,便立马掏出手机。用面容解锁过后,屏幕直接就是个二维码的界面,略略有些尴尬。
程念樟什么段位?
像这种昭然若揭的心思,在他眼里,根本掀不起风浪,更别提会牵引出任何性缘上的暧昧。
他见状,只抬起手,机械地动作,面无表情地应承道:“扫了,日后有劳吴编关照。我待会儿还有应酬,时间不早,就暂且不和你多聊。”
“啊!您忙!今天真不好意思这么叨扰,主要我怕错过了,后面可能再没得机会碰面,所以才……嗯……总之您不会见怪的,对吧?”
“不会。”
男人的答问很轻,说完拉开车门,快速启动引擎。
抬头查看路况时,他发现女孩还在原地目送,便遵循礼数,摇下了车窗,又给对方补道一声“再见”,才算终于把人甩走。
几日后,应戛纳组委邀请,程念樟如期飞抵法国。
16号开幕红毯时,他穿了套经典款的to&esp;ford,以主竞赛单元评委身份,亮相电影宫前。
当日的他,行头与旁人相比,只能说中规中矩,走了低调保守的路数,却没想越简单的装扮,反而越能衬出这人面相与身条的优越,步走过境时,惹得周遭闪光不停,愣是秒杀掉了菲林无数。
戛纳的行程,是程念樟四月电影下映后,首次出席的公开活动。媒体见面会上,有几个相熟的国内记者,见到他,都纷纷夸奖状态不差,旁敲侧击地问询是否会有好事降临云云。
面对此类调侃,这男人大多笑而不语,或直接拿《简东传》出来打个太极,全程笑容满载,应对亦十分从容,比从前多出了不少随意亲和的质感,教人如沐春风。
影节期间,熟脸的除了记者,还有许多业内的同僚。
rob&esp;今年有部非洲相关的纪录片,入围了“一种关注”单元,20号是展映日,按流程,团队会出席红毯,映后也会安排采访的环节。
那天一早,程念樟让小谢订了束郁金香,准备与rob碰面时献上,想正好借机叙叙旧,报备一下目前电影的制作进度,顺道帮魏寅与他带声问候。
见了面,rob还是老样子,话头鲜少,且叁句难离工作,为人不易热络。后来聊完正事,他便先行离开了休息室,按主办方要求,带上纪录片的其他主创,到影厅与观众进行近距离的交流。
室内留下来招待程念樟一行的助理,姓秦,是位叁十出头的华人女性。程念樟曾听罗生生提起过,说她去年能有机会回国,就是托了对方怀孕的福。
“rob好像很喜欢更换助理,搞得我常常有些脸生。没记混的话,秦助理应该还在哺乳期,这样赴法出差,一待就是半周的时间,会不会不太方便?”
等候间隙,程念樟浅抿一口咖啡,状似无意地与这个姓秦的助理,闲聊起了家常。
“哎……是不方便,但工作室现在正缺人手,青黄不接的,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让我硬着头皮上了。”
“哦?缺人手吗?”男人淡笑,以为对方是刻意在帮着某人回避,于是干脆点破道:“罗生生回去也快两个月,照理像这种活动,是不是该由她来随行……会比较合适?”
蓦地听到罗生生姓名,秦助理不禁诧异:“咦?vivi早就辞职了呀。”
辞职了?
闻言,程念樟再次送杯向嘴的动作,猝然间停住。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月月初,和男朋友一起到我这里办的手续,应该已经离开英国,好久都没她消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