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人你……来找我做什么?”孩子非常机灵,若不是有事,他一个高贵的公子为何盯着自己看这么久?又不是人牙子……人牙子!想到这里她坐直了身子,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或许是她的脸太脏,对方竟没有看出她的惊惶。他扬起那暖意融融的笑来,亮出一口白牙,缓缓道,“这几天我思虑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照着初心来做——你,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这不就是人牙子么?!小乞丐抖了一抖,随即爬起来扭身就跑!
“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身后传来那奇怪男人的声音,却让她溜得更快。
第二次见面,让他在她心目中那云朵般高不可攀的形象瞬间垮塌——这个奇怪的有钱人,一定是人牙子。她才不要离开这里呢,等再过几年她长大了,几条街开外的那家绸缎庄就能让她去做染布娘了,到时候她能每天吃饱饭,才不跟这个怪人离开这里呢。
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就是为了拯救你而出现的吗?
他不知来历,不知姓名,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笑眯眯地说,要带你走。
——现在想来,初见才知道这句承诺何其重要。
她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有在那时跟他走。
瘟疫
再后来,那个男人便出现在初见生活的各处。每每在街上乞讨时,他总是着一身华贵的衣服跟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
“城外的世界可是极好的,你真的不走?”
“我答应你让你吃饱饭,穿暖衣,你也不愿跟我走?”
“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固执呢?我又不是坏人……”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脸上亦是带着笑意。他从来没有逼迫过初见,而是极具耐心地在她身后念叨着这些话。
起初初见怕极了他,渐渐地,也好似习惯了有这么一个怪人跟在身后,甚至有时候雪下得大了,他会凑近来,展开大氅,偷偷为她挡去雪花。
有了他的存在,似乎这个冬日过得异常快。
初见向往的春天很快来临了,然而这个春天除了给这座城市带来温暖之外,还带来了瘟疫。
初见记得一觉醒来时,只感觉全身乏力,昨夜那个比她还小的乞丐牛儿发了高热,说了一夜胡话。她守着这个弟弟整整一夜。
然而,当春天的阳光照进破庙里时,她推了推牛儿,却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体已经僵硬。她将牛儿的脸翻过来,见他稚嫩的小脸上爬满了红色的斑点。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也是乌青。
这个天真开朗的孩子,总喜欢跟在她身后丫头姐姐丫头姐姐地唤着。他的耳朵听不见,又因为年龄极小,几欲饿死在这城池里。初见心善,总是将自己讨来的吃食分他一半——这个听不见声音的孩子,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便是一句含糊的丫头姐姐。
初见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她脱下自己的破烂衣服,将牛儿裹起来,尔后抱着这个僵硬的小尸体,去往医所。
大夫早就被时疫吓破了胆子,哪里敢让初见进门,叫学徒将她打出门外。这一次,初见不同往日那般被欺负后只知道默默走开,她将牛儿护在自己身下,不让棍棒落在牛儿的脸上。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卖身做你家的丫鬟,做牛做马,只求你救救他……”女孩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不是我不救他,是实在没办法啊!这瘟疫来得太恐怖了,你看看这几天死了多少人,只要一碰病人就会得上,得上了就会死!还有啊——”那大夫铁青着一张脸,看着牛儿满是红疹的脸,嫌恶道,“他已经死了!你带个死人来我铺里寻什么晦气?!”
“或许还有救的……他还小,很容易治好的。大夫你就为他看一看吧……”昨夜还抓着她的手,安慰着她说自己已经好多了的弟弟,怎么就和爷爷一样,睡了一觉后就死了呢?
女孩的手死死抓在门槛上,任凭谁人打骂都不松手。
“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
医馆的学徒不耐烦了,弯腰去掰她的手指,哪知定睛一看竟是吓了一大跳——她的手臂上竟也是满满的红疹!
“师父,她、她也被染上了!”学徒的声音几乎变调。
“什么?!那还不快赶出去!叫官府的人来,抓她去瘟疫塔里,不要叫她害了其他人!”大夫的声音亦是惶恐不安。
木棍大力敲在她的手上,瘦小的孩子哪里经受得住这番酷刑,她惨叫一声,手指已是血肉模糊,终是松开了。
她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人踢了出来。
没有人帮她,所有路过的行人见她双臂都是一脸惊恐,绕道走开,即便这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仅仅是个孩童。
仅仅是个,无助绝望的孩童。
她在街上躺了好半天才爬起来,带着一身伤痕背着牛儿又回到破庙里,她将藏在佛像背后的那半块已经干掉的馒头塞进牛儿的小手里,然后找了一片破布盖在他脸上。
初见的脸肿了半边,眼角也摔破了,她坐在牛儿身边静默了半晌,尔后吸了吸鼻子,终是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那时她还不懂瘟疫的可怕,她不知道此刻的城池,因为瘟疫已经是人心惶惶。染病的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被抓进黑塔中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