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灯似乎是谁家丢弃的,又脏又旧,连遮光的琉璃罩子都破了一个大口子——里头的光,竟不似寻常烛火那般橙黄温暖,而是散发着幽幽绿色……其中看不到灯芯,更是看不到灯油!
而那东西全身漆黑,连毛皮都没有,那怪异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一切都是无声的,唯独传来小蒲几声虚弱的笑声……
谁人在夜半见了这个情景能不毛骨悚然?!
七婆一个哆嗦,拉了门就冲进去,“你这怪物,敢迷惑我家小蒲,看我不打死你!”老妇人拿起墙角的扫帚,想也不想地就朝那怪物打去。
那怪物被突然闯进来的七婆给吓了一跳,它似乎不是很灵活,见七婆靠近,只堪堪将那盏破灯收入怀中,尔后一背身,七婆的扫帚便狠狠地敲在了他瘦弱的脊背上!
“阿婆!阿婆你住手!别打它,我求你别打它!”小蒲立马高声叫喊起来,她四肢无力,奋力在榻上几个起身后,一个重心不稳,从榻上狠狠摔了下来!那个单薄的小身板卷着被子,在地上一个翻滚,竟是再也不能动弹了……然而即便如此,小蒲还是对着那怪物竭力喊出声来,“快逃!”
七婆见孙女如此惨状,也顾不得那怪物了,丢了扫帚,抱起小蒲来,又是担心、又是愤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莫不是被那妖怪蒙了心!竟替它说起话来!”
“阿婆,映之哥哥不是坏人,阿婆不要伤害他!他是小蒲的朋友,不是坏人!”
“它根本就不是人!”七婆气急败坏道。
言语间,那小怪物已经抱着灯三步两步地爬上了窗台,佝身站在窗台上,末了它还回过头来,不舍地望了小蒲一眼。
“滚!”七婆又是一吼。
小怪物又是被吓了一跳,纵身跳下了窗台,顺着那株海棠树,慢慢爬了下去。
充满了整个房间的幽绿灯火忽然消失,黑暗重新笼罩了这间寝屋。
寂静中传来了小蒲时隐时现的啜泣声。
七婆紧紧抱着羸弱的孙女,周身颤抖,此刻才感觉后怕连连。
这一切,就发生在冬末春来的时节。
“后来我才知道,那小怪物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每天夜里,它便提着它那妖物来迷惑小蒲,小蒲年岁尚小,不知被它使了什么妖法,一个劲儿地为它求情着。呵,她说那怪物是人,会说话,还有名字……小郎君,你说,小蒲不是被妖孽寐住了还会是什么?”此刻七婆已经倒好了药汤,她招呼陆离,“小郎君,我们上楼去看看小蒲吧。”言罢也不等陆离答应,兀自上了台阶,一边走,一边又回忆道,“小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不能动,不能睁开眼睛……纵然她病得快要死了,那妖孽依旧会在深夜而来,点着灯,将小蒲的精气一点、一点地吸食干净。”
七婆唯恐小蒲真会死去,在一天夜里,将她移去了别处,自己则孤身待在那空荡荡的寝屋里。
午夜时分,那怪物准时地来了,它顺着那株茂盛的海棠树缓慢地爬上来,犹如树蜥,尔后它举着那盏叫人胆寒的绿灯,轻轻敲击了窗户。
“笃笃笃。”
声音小,却无比清晰。
而身处黑暗中的七婆,则偷偷摸过身旁磨得锋利的柴刀。
听到此刻,陆离道,“老夫人,恕在下插嘴,精怪是因由某种机缘而成的,或是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或是得缘于某些精元,再或许,是自身顿悟成来……总而言之,精怪成形不易,因此,当某些世人要伤害它时,它或许会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老夫人身边没有术士,这样做着实是危险了些。”
七婆笑了笑,“这青水镇群山包围,要找降妖伏魔的术士谈何容易?小蒲若死了,老婆子也是生无可恋,同那妖怪同归于尽也是好的。这倒是叫小郎君担心了,其实那夜,那妖孽并没有伤着我。”
因为七婆发出了声音,窗子那头的妖怪瞬时知道了里头是谁,猛然间开始奋力撕扯着脆弱的窗户,平日看它行动迟缓,不料如今一旦发起狠来也是厉害,不消片刻,那窗子就被扯得粉碎。它一手提着灯笼,一瘸一拐地翻进来,却没有料到,早在一旁等候的七婆,高高举起了柴刀……
白生生的月光从破窗外照进来,延伸下一道扭曲的痕迹。
只听扑哧一声,猩红的血溅在了那片光影上。
柴刀砍下去时偏了几分,只砍中了它的手臂,饶是如此,那小怪物还是发出了嘶哑难听的惨叫,捂着手臂,一头栽倒在地上。
借着光线,七婆终是看清了这怪物的模样——世间上任何一个词都不能形容它的丑陋:它周身焦黑褶皱,没有皮毛,没有筋肉,唯有道道纵横的伤疤,仿若被火燎一般,坑坑洼洼。而它的四肢更是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仿佛所有的骨节都错了位,它行动迟缓,想是这骨头的缘故。
它有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萎缩成一团的脑袋,没有耳朵,没有鼻子,没有嘴唇,就连眼睛也少了一只。在它受伤时,它曾愤怒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向她,它的嘴巴只是一个空洞漆黑的豁口,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于是它就含糊地咕哝着、念叨着什么。
身为世人的七婆,自然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
而正待她想要再砍下一刀了结它的性命时,她发现,这小怪物看自己的眼神突然变了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