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很快移开视线,然后发现一些问题:一切感官都不如记忆里的清晰。
心脏无力地跳动,血管缓慢地涌动,稍远一些事物就会变得重影,呼吸时肺里拉风箱般的噪音。
就好像在眼前蒙上一层纱幔观赏景色。
因为这具身体习惯了这些味道?还是他太虚弱苍老了?
尽管如此,但安娜还是在爬起时触摸到冰冷地面时激动地发抖——也可能因为他是个老人。
这种久违的触感……
安娜甚至觉得自己触碰到陆离的瞬间就会因过于美妙而昏厥过去。
可惜她不能这么做。
安娜走到手工印刷机器前,罗比·鲁德内夫的记忆让她清楚知道该怎么使用它,还有一句忽然在脑海里跃出的话。
“机器就该运转起来,而不是呆在仓库里生锈。”
这是老人那一部分思维浮现的想法。
安娜默默咀嚼这句话的味道,本体回到地面去仓库抱来空白报纸。至于油墨桶里的一小半足够用了。
回来后,安娜翻找出未使用的凸版,用力量在上面刻出内容和地图的轮廓,为机器倒入油墨,把凸版放进凹槽,然后放进空白报纸,像是印章一样盖上去,留下清晰,未干涸的字迹图案,然后不断重复。
只用了十几秒安娜就熟练接管了一切。她还不满足,将剩下几枚凸版也刻上内容,用无形之手操控着按在其他空白报纸上。
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熟悉后就宛如流水线般流畅轻松。
只是不使用机器的传单看上去浑浊不清,但反正她不是将这些拿去卖钱,怪异也不会在意这些。
拥有身体让安娜不可避免的也拥有人类的弱点,也可以说优点——大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东西。
印刷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到,如果一切尚未发生,和陆离一起开一间报社或许也不错……他负责想,我负责印。
这时,她的分身左胸腔忽然变得难以呼吸。
安娜楞了一下,漂浮的几枚凸版也因此停下工作。
意识到什么,安娜抬起枯瘦手掌摸向胸口。
沉闷而无声……这具身躯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老人死了。
这一幕出乎安娜的意料。
她并不想杀死他,那没必要,还可能让陆离察觉到什么。甚至她还想印刷后去周围找来一些罐头,算作临时占据他的身体的报酬。
但老人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更差,惊吓和附身都成为了压在他脆弱生命上的秤砣。
尽管即使没有安娜,他也难以撑过两天或是三天。
不过他终究因安娜而死。
微弱地人性从身体里溢散而出,融入站在一旁安娜的虚幻身躯,带来力量与一丝……难以理解,但令灵魂深处雀跃的渴望。
陨落
这就是让幽灵沉沦在深渊里的东西?
安娜仔细品味着。或许因为她变强始终与杀人无关,或许因为内心有更重要的牵挂,它并不能让安娜就此沉沦进满足构建的深渊当中。
安娜对此坚定不移。
老人的躯体开始冷却,哪怕她什么也不做这具躯体也会在两到三小时后变得和墙壁一样冰冷。
如果是陆离他会怎么做?
安娜想到。
于是地下室一片地砖漂浮起来,下面湿泥被看不见的巨手挖出简陋墓穴,将老人送入其中,盖上泥土。
陪伴印刷机器一生的罗比·鲁德内夫被埋在印刷机器下面。
做完这些,安娜压下感官重新失去的不适,默默印刷更多传单。
报纸展开后也许十八寸,或者更多。印上只有两张手掌大的传单后还有一大片空白。
于是安娜又在凸版空白地方刻了两遍,于是每张报纸都会有三个相同内容。
它们摞在一起,积攒得足够多时,安娜的无形利刃划过,传单数量因此乘三。
安娜不记得印了多少张,只知道一小时后,印刷的传单堆满了小半个地下室。
这些足够了。
安娜带上所有传单,还有一桶未打开的油墨,飞上贝尔法斯特数百米的高空。
当经过贝尔法斯特中心,靠近南城区时,她洒落下那些传单。
阴郁的贝尔法斯克上空哗啦飘落下零散的雪花。
不过比雪花更大,也更显眼。
盘旋的安娜洒下上万份传单,带着剩下的一桶油墨飞到橡树街区,将油墨浇在青石板路上,形成沥青一样的漆黑、巨大,指向橡树森林的箭头。
做完一切,安娜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来到商业区藏起自己,静静观察着。
散落的报纸并不密集,其中有一半都落在了房顶,还有许多被积水打湿,不过这影响不到什么。
一只枯瘦从烟囱里伸出,抓住黏在烟囱外的报纸缩回黑暗。
一根枝杈伸出下水道,捞回打湿的报纸。
贴在橱窗上的报纸悄然穿过玻璃,飘向光照不到的深处。
落在木屋屋顶的报纸下长出一只血红眼珠。
街道上游荡的小女孩哼着歌曲,低头捡起留下娇小鞋印的报纸。
计划成功了。
它们正在看宣传单。
如果它们不是胆小畏缩,就不可能放过那群“嚣张”的异教徒。
安娜悄然离开,在里世界与现实闪烁,甩开一切可能追寻到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