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沈拙清替李方潜戴上眼镜。这个眼镜的款式比原来那只更俏皮一些,但镜片依旧比较厚。只是两个人都没心思管什么镜片。
他们的姿势暧昧又克制,不像朋友,更不像恋人。
李方潜哽咽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开口。镜框冰凉的触感告诉他,真的,要和那些旧事一刀两断了。
手机换了,眼镜换了,记事本换了。
这些想法让李方潜透不过气来,但他甚至不敢多说一句挽留的话。
那是至亲的命啊。
李方潜急匆匆买好了回n市的票——这可能是他最短的一次出行。
又一次的,两个人紧紧相拥,像互相道别的旅人或好友。
“拙清,别恨我你忘了我都没关系,别恨我。”
在机场,李方潜把手虚虚搭在沈拙清肩上,甚至不敢多用半点力度。倒是沈拙清没绷住,双手用力环着,头低下来,埋在对方颈窝里。
“不会。”沈拙清久违地说了一长段,这是不在排练台词里的,却比之前的任一句都说的顺口:
“方潜,我不会恨你,更不会忘了你。我甚至没办法恨任何人。因为从一开始,也许我们的决定就是错的。明明知道不会有未来,还硬要为了半年见不到一回的所谓‘希望’撑着,那不叫坚持,那叫折磨。明明应该更勇敢一点,或者至少多花一点时间跟家里解释,但是因为吵得烦心选择继续隐瞒,这不叫妥协,这叫逃避。”
“我会怪阮琳琳,这一点我不会否认,但方潜,我永远不会恨你,甚至也许接下来的许多年我都依旧爱你,但我真的不想再为了东躲西藏的‘爱’,失去其他也很重要的东西。”
“定时炸弹就在那里,我们一直都知道。而且,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周围就不会只有一个两个炸弹。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好盔甲,就怪不得逃跑时会踩到引线。”
说着,沈拙清轻轻放下双手,结束了这个并不缠绵的拥抱。
他学着许久之前——在那个黏腻的夜里,小小出租屋中,两个幻想着未来的人——抬手捂住了李方潜的眼睛。
掌心能感受到眼皮的跳动,没一会,手心就湿了一片。无数回忆涌来,李方潜强忍泪意还是以失败告终,只能啜泣着听沈拙清说。
“我记得你说过,从文学院和地科院之间,绕楼骑行需要10分钟,你要牵着我去散步。”
沈拙清染上了哭腔,努力调整好气息,才能继续说下一句:“我们真的好笨啊,花了这么久,都没能牵到一起。”
李方潜再也不想忍,伸手反握住沈拙清,掌心紧紧贴着手指,能细细描摹出手指的骨节。
虽然眼睛被捂着,沈拙清仍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现在,终于牵到啦。”
这是2004年2月9日,李方潜原定在b市与沈拙清相遇的前5天。
而飞机轰鸣着划破长空。这错过了许久的情人节,终究未得圆满。
从此,前路无知己,生死各东西。
仍爱你
不管组长怎么劝,李方潜还是放弃了去b市的项目,甚至自费贴上了轮空的机票和住宿钱。整个实验室都无法理解,明明几天前还急匆匆地往那边跑,怎么如今有个能一待几个月的机会,反而不去了。
阮琳琳自认这次自己做了错事。人命关天,她重话也不敢多说,只能看着李方潜搬空了家里所有属于他的物品。
“你这是不要妈妈了嘛?”阮琳琳哭着趴在门框上。
李方潜一言不发,把沉重的箱子推到门前,砰地摔上了门。
箱轮骨碌碌转着。他在下楼时全心都是后悔,如果当初硬气一些,如果能早一点拦住阮琳琳事情会不一样吗?
不会。这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被心里的愧疚和悲伤拦在耳朵之外。
其实谁都明白,就算当时真的无论如何都到了n市,众叛亲离,举目无亲,他们根本无法在n市立足。这样想想,逃避竟是最卑劣却也最优的答案。
李方潜彻底搬离了家。n大的公寓楼被他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地上还隐约留着阮琳琳的血迹。
原本属于沈拙清的气息,如今被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取代。
李方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沈拙清要将笔记本留给他。这偌大的房间,如果吊着思念的东西全没了,那日子过得该多苦?
沈拙清的笔记本还留着几面空白。李方潜就学着前面的字迹,给那个已经注销的手机号发着无人回应的信息。
每发一条,本子的空白处就会多一条记录。不知不觉,厚厚的笔记本已经填满了。
抄短信不需要费脑子,每天做实验累了,回公寓休息前,李方潜都会翻一翻前面的记录。
想来自己原来还真是混蛋啊,忙起来,平均沈拙清发两三条短信才会有一条回复。当时为什么不能再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呢?
然而再想这种问题与自虐无异,李方潜只能一遍又一遍翻着过去的信息。
年夜,他独自一人坐在小小的公寓里,烟花在窗外炸开,绚烂的点亮夜空。电视被静音了,但凭着主持人的口型,能听出她此时在说着“祝国泰民安”之类的话。
阮琳琳来了电话,李方潜重申了一遍自己不回家,便挂断了。
这是第一个没有大餐、没有家人、也没有沈拙清的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