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方岷到校外吃饭。宁城没有我俩的熟人,动作也敢更放肆一些。我们特意坐在一张桌子的邻座,这样,能离得近一些。
都说热恋期的情侣讨人嫌,我想我俩是要被人人喊打的——走到哪里,方岷都要攥着我的袖子,把手给他拉他又不肯,说是接触太紧密会让他心跳加速。就这样把我的衣袖扯得老长,也不管路人侧目。
“方岷你不觉得我们需要低调一些吗?”
听到这句话,方岷立刻站住脚,撅起嘴瞅着我,“施老师怕被人看到?”
这架势,颇有要兴师问罪的风范。我赶紧向他求饶,说没事你继续,咱去散散步。
宁城的街灯很有特色,融着海滨城市的流线设计,小小的灯柱上罩着大海的梦想。
海风把我们的头发都吹乱了,方岷对着黑漆漆的海面喊,我永远喜欢施老师。
声音传向遥远的东方,贴着海平面扩散,走向太阳,走向月球,噙着潮汐和思念,和万千朝海告白的年轻声音一起,伴朝阳同生。
我看着他,像看一幅永不静止的油画。
我在柳镇还有课,只请了两天假,没法陪方岷待太久。
临走前,我陪方岷去了最繁华的中心街区。我看到他眼里的光更亮了,朝四周高耸入云的建筑比了个相框。
“施老师,你说,它们得有多高啊。”
他头仰得老高,我怕他累到脖子,拿手托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那栋楼是宁城最高楼,里面是最顶尖的互联网或金融公司。这时是早上十点,能看到许多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一边看着名表一边来去匆忙;也能看见踩着小高跟的白领丽人,妆容精致步履不停。
方岷朝那栋楼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朝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施老师,总有一天,我要去那里。”
“好啊,那你可要加油。”我说,并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我在那栋楼下的咖啡店请方岷喝了一杯咖啡,他神色紧张地说,和家里的速溶味道不一样。我告诉他,其实对于不爱喝的人来说,也没太大差别。
在那家店坐到中午,我又带他吃了这边特色的海鲜。我曾经来a市进修过,所以比较熟悉,但这大概是方岷第一次出远门,我想趁自己还在这的时候,给他最好的。
果不其然,年轻人全程都兴奋地直跳,晃着我的手说,施老师,你真好。
直到我坐上回柳镇的车,方岷才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不管我怎么嘱咐他、哄他,都没有用,依旧红着眼圈不让我走。
“好啦,下周我来看你,行吗?”
听完这句话,耍赖的人才放开衣角,狡黠地笑了。
我回柳镇后依旧过得忙忙碌碌,方岷也忙于学业和实习之间。
每晚十点半以后,我们才有空通过手机联系。大部分时候是我听他在说。
一开始,他会和我抱怨,不适应住宿、课程听不懂、考试分数总是很低。a校的人,大多在高中时期都是名列前茅的,但排名总有先后。我以为方岷是受不了从尖子生到泯然众人的转变,于是安慰他,没事的,大学里让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去做些你喜欢的事情。
没想到电话那头倔强地说,不,我拿得到国家奖学金。
我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想尽快还上学费——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大学毕竟是最后一段可以无拘无束的日子,我那时对未来几乎没有规划,只参加自己喜欢的社团,每天钟爱和英国文学专业的人一起爬山读书,办了许多“没用”的活动,如果放到现在,有个词形容我,“佛系”。
方岷不一样,他一直目标明确,且拼尽全力也要实现它。
他就像捕猎的豹子,凭着一副好皮囊和骄傲的性子,惹得班里许多人又爱又恨。唯独我知道这头小花豹低头的弧线有多美。
从前,猎物是我,现在,大概换成了闪闪发着光的前程。
他学的是金融,辅修了计算机专业,可我记得高中时他非常喜欢生物。有天晚上,我问他为什么辅修不学生物,小鬼头笑了,说,你大概没听说过“环化生材四大天坑”的说法吧。
我沉默了很久,方岷仍在滔滔不绝地和我分享他的职业规划。我的情绪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崇敬,总觉得一个十八岁不到的人,一个还没体会过欢愉和彩色的人,就这样放弃了兴趣、爱好,把专业武断地分成“三六九等”,未免太残忍了。
“照你这么说”我尽量轻声地说,“那我一个学英语的,岂不是毕业就该失业了?”
方岷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道:“当然不是!你学什么都是最棒的。”
我摇摇头,继续听他吐槽语速很快的老师和热水不热的澡堂。
挂电话前,他叹了口气:“要是施老师能教大学生就好了,我一定每天去蹭课。”
施老师教不了大学生,但施老师可以教你。
冬至是方岷的生日。我去了一趟宁城,不过没有告诉他。我想,这个年纪的人,多半是喜欢惊喜的。
之前在云市上班的奖金一直存在卡里,我取出来拿它给方岷买了一块手表。
我对物质生活其实没什么追求,许多衣服都还是大学时买的,林倩女士也不像传统家长那样会催着在大城市买房——用她的话说,反正我应该不会拥有丈母娘,只要我自己过得下去,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