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
天空阴霾,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湿意,又带着一股浑浊,像是呛人的烟草,吸进肺里刮擦
一片老旧城区里的废旧工厂,大小厂房宛如一个个盒子一样整齐排列着,墙面斑驳,顶子则是生满了锈迹的铁架。
周围一片寂静,偶尔也不明名的鸟叫声在上空盘旋,一抬头却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个角落里的厂房传来一声重响,陡然打破沉寂,厚沉的铁门被拉开,陆续从里面走出十几个人。
先出来的几个像是探路,确定左右无人之后,将跟在后面的人迎了出来,再后面还有几个人,将中间两人围的水泄不通,似是插翅难飞。
每个人都看似面无表情,但细看却又各不相同,气氛压抑,甚至有几分肃穆,堪比一场葬礼。
韩允旁若无人地厂房里出来,在众人簇拥下往外走,一路沉默,脸上冷若冰霜,他本来就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而后面的郑楚灏却随意轻松了许多。
他默默跟在韩允身后,看着后者的背影,双眼深邃如海……
工厂门口前后不同区域停了数十辆车,有人先过去,打开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不知在里面找什么,只听见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
韩允的车停在中间,他走过去开车门刚要进去,郑楚灏跟了上来。
他说:“我和你一起吧。”
韩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又看了一眼周围,其他人明显有点儿紧张,但他在这些人里地位最高,只要他同意了自然是不会有人反对的。
郑楚灏笑了,“放心,不会求你的。”
的确,他们交情一般……或者说还好,但远达不到那种程度。
于是,韩允没说话,转身拉开车门先上了车。
郑楚灏缓缓隐去了嘴边那一丝笑意,绕过车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韩允的车。
有两辆车先发动了在前面开道,韩允的车紧随其后,剩下的也跟了上来,在崎岖的土路上宛如一条长蛇,缓缓驶出偏僻的厂区……
一行人先后上了大路,目的地是更深远的郊外,有些距离,但也不算很远,今天不是休息日,这个时间出城的路上车也不会太多,所以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一个小时,不长也不短,要看心情,可能度日如年,也可能转瞬即逝……
韩允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仿佛车上只有他自己。
“给支烟吧。”副驾驶的男人突然说了句。
几秒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在外套内侧口袋掏了两下,摸出烟整包递给了郑楚灏。
郑楚灏接过来,抽出一支放到嘴里,然后把剩下的一起直接塞回了韩允前胸口袋里。
打开车窗,他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口,烟味被灌进来的风吹散,他满足地一笑,“一群人里只有你抽这个牌子,还不怎么好买,之前就想问你在哪里买的……”他顿了一下,没说下去,扭过头看着窗外静静抽着烟。
烟丝在风中燃的更快,到最后,一支烟可能也就能抽到半支。
韩允从眼角余光扫了旁边的人一眼,只是一瞬间,然后继续看着前方,他闻到了弥漫过来的一丝烟味,突然有几秒钟眼前好像变得模糊,他用力眨了一下眼,再睁开便什么也没有了……
几辆车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位置始终不变,周围也很少有其他的车,陆陆续续过了几个红绿灯,离目的地渐渐近了。
“上次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抽完了烟之后,郑楚灏突然问。
好一会儿,韩允才回了句:“什么事?”
“回老家结婚……或者找个喜欢的女人,或者干点别的,总之别干这一行。”
大概是一个月之前,当时韩允没有回答,只当是一个玩笑,因为两人是笑着说起这些的,其实也是老生常谈,却像是预示着什么。
‘你为什么又要干这一行?’
这个问题那时他也问过,郑楚灏也没有马上回答,抽了两口烟,最后轻笑了一声,说了四个字:‘身不由己。’
韩允皱眉,想再说什么却也没什么可说的,干他们这一行走到他们这一步,早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他低头抽烟,没过一会儿,放在旁边的手被轻轻覆上,男人的手心是温暖的,甚至似乎是他身体上最温暖的部位。
他们上过床,大概四、五次,或者更多,记不清楚,也不重要。
也不知道怎么就搞在一起了……可能也只是因为一支烟。
韩允觉得大概郑楚灏是那一堆人里唯一一个看得上眼的,而那一堆人里,只有郑楚灏抽得惯韩允的烟。
像是两个“异类”找到了同类,忘了从哪天开始他们经常坐在一起抽烟,一支烟的时间很短,能聊的也不多,有时候甚至一言不发,静静地抽完烟然后各自离开,也没有觉得有会么不对。
后来再想,可能是因为他们在那样的环境下、做着那样的事,宛如两个在海里溺水的人,救不了对方只能相互依偎。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韩允踩下刹车缓缓把车停下来了,左边车道没有车,右边则被他们的另一辆车占了,车上的人紧紧盯着他们,像是盯着笼子里的野兽,怕他随时会破开枷锁逃出禁锢。
最后的最后,容不得半点儿差池,尤其是……韩允也在。
韩允冷冷看了右边一眼,收回视线看着前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人。
一直看着窗外的郑楚灏察觉了,侧过头冲他微微一笑:“我不会跑。”
韩允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信号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到目的地了,然后一切就会结束。
想到这里,韩允的心口突然莫名地抽痛了几下,他闭上眼,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着,有一瞬间甚至想打开车门跳下去,车里的空气好像突然被抽干,他喘不过气,干涸的喉咙像是火烧一样,觉得再过几秒他就会死……
眼皮一跳,他睁开眼,恰好红灯开始跳了……然后是黄灯……最后绿灯亮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开车。
他直直盯着前方,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一点血色,他本身肤色就白,此时更是像一张纸一样,在阳光下几乎不像个真人。
右边的车已经开了,但开出一小段之后马上发现韩允的车没有动,纷纷从车窗探头看,另一辆车则从后面开到了左车道,车里的人都在盯着他们。
韩允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猛一用力,骨节泛白……这时从右边伸过来一只手覆在他手上,他陡然一惊。
然后听见郑楚灏低声说了句:“开车吧。”
很平静,是安抚,也是请求。
韩允没看他,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放松了……他说的没错,他们没到那个交情。
他们的交情只在限于床上。
可能是男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所以他们有时也会说些不应该在床上说的话,虽然那是越界,可下了床他们就什么也没留下,发丝间的一点儿烟味儿被冲刷干净,情欲也很快散去,连同不久前的缠绵,不消片刻便不会留半点痕迹。
穿上衣服,韩允留给郑楚灏一支烟,然后离开。
他不知道他留下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以至于谁都没想到郑楚灏的真实身份,不仅仅是因为他隐藏的好,更因为他和他们是一起摸爬滚打,从刀枪和鲜血里爬出来的。
车开进了密实的松树林,林间的小路又长又狭,没有回头路,只能停下或者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