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和天文以前的保护人。是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老贼。”
“现在你们三个人的关系很不好吗?”
“这很难解释。我不喜欢杨伟民,杨伟民大概也不喜欢我,问题是天文。那家伙看不起杨伟民的手段,也看不起我的生活方式,不过他并不讨厌我们。可是杨伟民对天文则是钟爱有加,相信他到现在还是希望天文能回到他身边帮忙吧!天文则又把我当成哥哥般地崇拜。杨伟民知道这一点,才会不敢把我给撵出去。
大致上就是这样。”
“不过,他不是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你吗?假如让那个杨伟民知道这件事怎么办?”
“杨伟民把我出卖给元成贵,而且一定也知道我知道后迟早会告诉天文。他不会把我怎样的,至少现在不会。”
“我不太懂。”
“我最初也不懂,所以我钻研过了,希望能在人生这场考试里拿个高分。”
夏美啜了一口咖啡,眉头微微地一蹙,好像在咀嚼我的话。
最后她终于把杯子搁上桌面,两手支着脸颊。
“那么,健一认为自己的人生现在得了几分?”
“差不多五十分吧!假如我再机灵一点,应该就不会碰到现在这种状况,说不定已经盖了一栋大楼了。”
“没关系,健一一定会考一百分的,只是运气还没来罢了。
我知道,健一能考满分。为了健一,为了我。”
夏美微笑着。一片黑暗在她的双眼里扩散,像条连绵不断的隧道。我目不转睛望着这片黑暗,心想一定得告诉她,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过了一会,那片黑暗消失了。夏美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我以前也想考一百分。”我凝视着夏美的双眼说道。
“而且还很拼命。可是后来不得不承认,我再怎样也没办法变成像杨伟民或元成贵那样的人。有些人有资格考一百分,但是有些人则没有。这些家伙都是为了一百分拼命往上爬,也不看清周围的情况,到头来都栽了。我也差点变成这样,只是运气比较好,能及时停下来看看周围罢了。虽然我这辈子还不算长,但是人生里既没有什么太好的事,也没出过什么坏事;是我体内的两种血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我的意思是,我身为一个杂种,上天只赐予我一个杂种的人生。既不好,又不坏,自己不喜欢的话,只有把血流光,可是我又办不到。当时是做不到。所以我从那时起,就立志尽最大的努力考到五十分。”
“你这话有点奇怪哟!不是也有成功的混血儿吗?也有不少人考到一百分的啊!”
“不对,那些家伙只是自欺欺人。虽然他们嘴里承认自己是混血儿。但在心里一定认为自己是个中国人或者是日本人。你听着,夏美,血只不过是在身体里流动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你一定要了解这点。你不必管那些整天都拘泥于血统意义的家伙,真正的混血儿是像我和你这样的人,也就是不被任何圈子接受的人。我不是天生就是个杂种,这是我自己发现的。并不因为我是日本人和台湾人的混血儿,就代表我是杂种,而是因为我自己这么腐烂才会成为杂种,这之间的差别很大。懂了吗?”
“好像有点懂。”
夏美把视线移回桌面上,大概在回忆着自己来到日本以后所发生的事吧!
“虽然我不认为健一完全正确,但是我应该了解健一的想法。”
夏美凝视着咖啡杯说道。
“那就好。”
“所以,我也了解,能考五十分就好了。”
“而且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站起身来,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喂!走吧!杨伟民最讨厌人不守时。”
夏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我走。
我们俩进了电梯,直接上了四楼。一个站得笔直的年轻店长等在门口,招呼我们进了最里面的包厢。只见杨伟民一个人在喝茶,并没有天文的影子。
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杨伟民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他的视线绕过我,停留在夏美身上。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很显然是感到很困惑。最后,杨伟民终于把视线转向我,用目光探询这是怎么回事。
“麻烦你了,爷爷。”
我没有回答杨伟民无言的发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夏美一在我左边坐下,马上就以娴熟的动作拿起桌子中央的茶杯为我倒茶。
“这位小姐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一直像只蜥蜴般凝视着夏美的杨伟民,低声用北京话问道。
“她本来是富春的女人,现在是我的了。”
我和夏美说好要她佯装听不懂北京话,便用日语回答。可是杨伟民并没有上当。
“是个中国女人吧?!看她倒茶的动作就知道了。”杨伟民仍旧用北京话说道。
“她和我一样是个混血儿,小时候住在大陆。”
“哦!?”
杨伟民像失去了兴趣似的,把视线转回手中拨弄的茶杯上,之后就不再开口了。大概正绞尽脑汁想看穿我葫芦里卖什么药吧!
夏美满不在乎地坐着,我则喝着茶,喉咙里干透了。虽然希望这是因为刚才那少有的长篇大论,但自己也知道原因并不在此。
我点了支烟,我对等待已经很习惯了,也就是说,我对沉默也已经很习惯。奇怪的是,现在笼罩着这个包厢的沉默却让我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