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赵麦林:遇到一个面冷心热的男人
面前的人身材非常高大,肩膀宽厚,两条腿看起来强壮有力。赵麦林不合时宜地觉得高理的那身黑色长皮衣让这个人来穿肯定会更有味道,可能比高理穿起来还要挺阔利落。
赵麦林看他的同时,那个人也正看着自己。
两个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赵麦林发现那个男人眉毛仿佛不受控制地想往上抬,而男人极力想把它们往下压,这让他的表情有一丝丝怪异,好像是对赵麦林不满似的,最终紧紧皱了起来。男人喉结微动,那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再次从他胸腔里震颤出来:“赵麦林?”
尽管男人现下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不好惹,但那双紧蹙的眉峰让赵麦林莫名想到他有一次写生时画过的秋日老树,笔下的枝桠也是如此遒瘦、锋利。
后知后觉意识到男人在问话,赵麦林甩掉那个离奇的想法,回答:“啊,我是。”
让赵麦林不解地是这个人的神情似乎严肃过了头,那两道拧起的眉毛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凶悍起来,如果脸上再添两条疤或者伤口,赵麦林一定会觉得这是个打手、黑社会之类的角色。
男人往前迈了几步,赵麦林在他的气场下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这是一个防备或警惕的姿态,赵麦林随时做好了遁走的准备——如果男人打算过来打他的话。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但男人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危险。
至于赵麦林为什么不正面迎敌,他承认,他的长相哄哄女人还行,但绝对是唬不住男人的。
好在情况并没有按他预想的那样发生,那个男人只是前进几步,朝他看了一眼:“跟我走,我带你进湾。”
说着,便一把举起他放在脚边的行李箱,赵麦林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制止,这人就已经将他的行李扛在肩膀上走出一大截。
小男孩的妈妈显然是认识男人的,连忙出声挽留:“苗大哥,你不坐坐?我……”
被叫作“苗大哥”的男人摇了摇头,道:“不了,再晚进湾的路不好走。”
事情就是从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变得奇怪起来,赵麦林和这个男人萍水相逢,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几句,然而男人转头走出去的瞬间,赵麦林竟然下意识站起来跟了上去,连先前他认为这个人很危险的想法也抛弃了。
赵麦林走在他身后,男人五指成爪,稳稳抓着行李箱的一条边,骨节粗大分明,手背上绷出了青筋的线条。
两个人停在男人的摩托旁边,男人从背上卸下行李箱,放平在摩托后座时的动作却很小心,拿出尼龙绳迅速地将它捆好固定住。
赵麦林自己也是男人,现在另一个男人帮他搬东西,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微妙的错位感,他将这股不适压下去,笑着上前:“谢了哥们儿,改天请你吃饭?”
听了他的话,男人顿在原地,薄薄的唇抿起来。
“……上车吧。”男人没有回复他,疏狂的眉毛短暂地拧在一块又松开,好像对赵麦林提出的建议无解,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
妇人看准了时间,从屋子里冲出来,往车把上挂了一袋东西,“苗大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这几个橘子也不值多少钱,你就收下吧!”
赵麦林盯着车头袋子里大又圆的橘子,很显然这是妇人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事,他安静立在一旁,识趣地把自己当空气。
男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转头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你想不想吃?”
过了半秒,赵麦林才意识到男人是在问他,可这关他什么事?赵麦林有些尴尬,他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出声的场合。两个人的视线又对上了,赵麦林已经算高的了,男人竟然比他还要高一点,这会儿微微垂着头看他,倒显得目光有多专注似的。
被同性这么盯着,赵麦林最先受不了,转开了视线,“我……”
“那我收下了。”男人不再看他,朝妇人略一颔首。
赵麦林:“……”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摩托车跑在山间。
日渐西沉,山谷间的风呼呼刮在脸上,赵麦林吹得脑仁疼,眯着眼睛不让冷风刺进去,目光不知不觉又转回了前面的人身上。
这哥们儿绝对是赵麦林二十三年人生里见过的身材最顶的男人,赵麦林目测了一下自己和男人臂围胸围的差距,内心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得出这个结论。
那个拳头……差不多能一拳打飞我两个这么吊。
他转了转眼珠,视线停在男人后颈上。他的行李占的空间不少,赵麦林只能紧紧靠着男人坐,差不多略一低头,鼻子就能碰到那片露出来的皮肤。所以他的眼睛里时不时晃进这片健康的麦深色,赵麦林莫名有些心虚,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却发现男人的耳朵也被风吹红了,藏在深色皮肤里不易察觉,如果不是挨这么近,赵麦林也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他坐在后面都快被风吹傻了,正迎着风的人肯定更不好受。但是很奇怪,赵麦林贴着男人后背那块儿地方其实暖洋洋的,感觉身前抱着个火炉。
正胡思乱想,男人忽然偏过头,嘴唇微动,一句话就消逝在风里,被摩托轰鸣盖住了。
几缕头发在飕飕的风里从皮筋缝溜出来,快活地飘着。赵麦林手忙脚乱把它们别到耳朵后面,凑上前:“什么!大哥你说什么?!”
男人往前缩了缩脖子,微微提高了音调:“我看你一直在看那几个橘子,以为你喜欢。”
赵麦林哑然,难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馋那袋橘子?退一万步说,难道他喜欢男人就可以收下?这是什么道理?
赵麦林想了想,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那个……婶子为什么给你橘子?”
很诡异,尽管他和这个男人应该不算一见如故,这个人还有一副凶巴巴的外表,但赵麦林有一种错觉,也许他不管问什么这个男人都一定会回答。
……更诡异的是他的感觉是对的。
男人对他确实好像没什么戒备心,没怎么思考就把原因告诉了他。
原来是赵麦林不久前见过的小男孩前几天在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烧,男人在那时候刚好经过,就顺手把孩子送去了镇上的卫生室,等烧退了又把母子两人送回了家。小孩妈妈一直要补偿他,男人推辞了好几次,今天又要送他东西。
赵麦林:“哦,这样啊。”
听男人的意思,他是不想要妇人的谢礼的,赵麦林眉心跳了跳,结果今天真的是因为自己才被妇人抓住了机会啊。
男人说完前因后果,见赵麦林迟迟不再搭话,也就安静下来了。过了半晌,赵麦林听见他口气生硬地试图再度挑起话头:“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坐在后面的赵麦林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其实他对知道男人是谁不是很感兴趣,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日后说不定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如果要让赵麦林记住每一个在他生命里蜻蜓点水的人的名字,那这样活着岂不是太累了?
但是男人的语气又很迫切,好像赵麦林必须要知道他的名字一样。原先看男人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他还以为是外婆预先交代过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赵麦林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难道他们以前见过?要是说名字,他应该会记得。他想了想,说:“你姓苗对吧,哪个苗?”
男人立马说:“禾苗的苗。我叫苗云飞,云朵的云,飞——”
苗云飞,赵麦林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一号人,那点好奇心又立马如小火苗被水泼熄,接下男人的话:“我知道,飞翔的飞,对吧。不好意思,我很多年没回过这里了,有很多邻里我都不怎么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