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工厂倒闭了老板不G了
“麦林,官司打输了。”
“二哥在法院门前揍了人,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别人说一句他是要连骂带踹回顶三句的……总之他把人打得不轻,已经给公安抓过去蹲牢子了。国内的事你不要太担心,一切有我跟你嫂子在这边撑着,你先把那边的客户稳住,争取还是把单子拿到手里,找人找船的事再另说……办法总还是有的。等你回来了……”
赵麦林正在刷牙,他吐掉漱口水,打断电话里的人:“大哥,我已经回来了,飞机刚落地。”
“哦。”梁崇文电话那头絮絮的声音顿时愣住,静了一会儿,再开口变得有些干巴,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茫然:“我本来想说,等你回来了,我们三个一起吃个饭。”
“我现在就有时间。”赵麦林说。
跟梁崇文约定好见面的时间,赵麦林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风衣穿上,他长得挺高,在国外几个月体重直线下滑,以前的衣服就有些挂不住,穿起来空荡一大截,赵麦林只好再往里面加一件高领毛衣,刚好把他过于瘦削的下颌遮紧。
结果还是被来酒店接他的梁崇文看出来了。
那时候赵麦林正把手里给大嫂带回来的补品递给梁崇文,梁崇文接过,却往他手腕间看了一眼,随意问:“国外的东西吃不惯啊?”
赵麦林上了车,倒在后排座位,过了一会儿,才说:“哥,对不起,是我没用。”
“你乱说什么话。”梁崇文笑了一声,也钻进车里,“什么没用不没用的,生意上的事情不就是这样,朋友是暂时的,利益是永远的,现在我们厂出了问题,客户不信任我们是自然。你也是才接手工作,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多几次这样的经验就好了,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自从厂里出事,梁崇文就基本上把办公室当第二个家,要跟定海神针一样稳住军心,二哥高理因为和人生意上的争执一直在忙着打官司,赵麦林在画室里呆了几天,意识到在这种危难关头,自己不能再当甩手掌柜,带着梁崇文派给他的助手,在国外一住两三个月,跑遍了每一家和他们有来往的企业,妄想用十分真心打动客户,希望能够相信他们三兄弟共同创建的基业。
可惜,赵麦林对着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吃着洋餐,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磕磕绊绊,扭扭捏捏,表现不尽如人意。
赵麦林不语,知道梁崇文是在安慰他,可他这个人一副榆木脑子,根本没有经商的天赋,可能到头来经验学不着,还要辜负梁崇文一番心意。
去吃饭之前,他们要先把高理从警局里接出来。他们在警局接待室等了一会儿,高理在两个警官的带领下姗姗来迟。
赵麦林的印象里,高理总是穿黑皮鞋,一身长款黑色皮衣,头发往后梳,用发蜡抹得一丝不苟,晴天时酷爱戴一副夸张的墨镜,冬天就额外加一双黑手套,活脱脱一个黑道大哥样。然而现在,大背头乱七八糟散下来,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还残留着打架过后的红紫淤痕,下巴也冒着青青胡渣,看来在这里面过得并不好。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最终还是梁崇文开了口,拍了拍高理的肩膀,“走,我在红火酒家订好了位子。”
出了警局,几个人一路沉默地朝地下车库走去,高理走在前面,赵麦林和梁崇文并排走在后面。
高理又把他那副黑墨镜戴上了,下颌线紧紧绷着,周身气压很低。
路过人行横道,他无视红绿灯直接走了过去,一辆车急刹在他脚边,司机从车窗探头,大吼:“嬲你妈妈别!”赵麦林慢悠悠跟在后头,见他二哥毫不示弱,呿了一口,竖起中指,回吼:“嬲别你妈妈!”
司机愤怒地按了声喇叭,一踩油门走了。
高理骂完人,爽了,浑身舒坦,此前的躁郁一扫而空,带着坏坏的笑,刚发现赵麦林在这儿似的,夸张地说:“麦林,恭喜回国,抱一个!”
赵麦林看着高理脸上挂着的爽朗微笑,似乎在警局那种压抑愤怒的日子已经远去,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酷酷的爱耍帅的二哥,赵麦林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也随之放松下来,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自然一点,克制地抱了一下他。
“啧!”高理咂舌,“赵麦林,骨头硌手!”
赵麦林说:“太夸张了。”
高理长眉从墨镜边缘吊起来,“夸张个毛,你小子是不是每天当神仙去了!”
他们之间的氛围在高理阔气的声音里慢慢舒缓下来,梁崇文笑着晃了晃车钥匙,对他们道:“我去把车开出来。”
等梁崇文开车过来,几个人就去了大学城附近的红火酒家,轻车熟路地找到预定的四人桌坐下,点了小炒黄牛肉,剁椒鱼头,酸菜炒粉皮,老板眼熟他们三个,送了一盘应季蔬菜给他们。
赵麦林不是本地人,看着鱼头表面飘满的红油,胃里下意识烧起来。梁崇文跟高理在等菜的间隙谈起厂里的事情,赵麦林慢吞吞把三个人的碗筷用茶水烫一遍,轮到自己时,筷子带着水杯在开水里转啊转,就是不愿意拿起来,似乎这样就能逃避掉剁椒鱼头的荼毒。
老大老二一轮都吃完了,赵麦林才去前面自己盛了米饭,一口蔬菜一口饭,脑子里想着还是晚上回去自己加餐,冷不丁听到高理调侃的声音:“哟,在我们这你还真当神仙啊?”
赵麦林迟疑了一秒,刚要说不是这样,高理已经又转过头,跟梁崇文聊起工作上的事情,更像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心他吃了什么。
赵麦林微微提起来的心又安全落回肚子里,一边吃着,一边听高理抱怨:“妈的,谁知道不仅日本人要搞,连台湾那边都在研究这东西,盘子就这么大,哪里经得起他们分?”
梁崇文晃着手心茶杯里的茶水,事到如今他已经平静下来了:“并不是他们要搞,而是他们一直在搞,而且技术比我们先进,效率比我们高,生产的产品质量比我们好,现在贸易的限制放开这么多,优胜劣汰,这些好的东西迟早会取代我们的货。”
他盯着茶里的浮沫,叹一口气,“本来就是我们过时了。”
一番话把高理说得哑口无言,安静了半晌,道:“……那是真的没有办法补救啦?”
赵麦林察觉到气氛又开始不对,悄无声息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尽管插不上话,但赵麦林还是尽量让自己参与到环绕在另外两个人身边的几近凝滞的氛围中来,正襟危坐,然后开始神游物外,等待这种氛围的结束。
他时常会想,如果他们三个真的是亲兄弟,每当到了这种时刻,赵麦林会觉得自己永远都像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大人在一旁焦头烂额,他只能傻乎乎站在一旁远远观望,帮不上任何忙。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对于高理口中的补救,他多少也知道一点。
赵麦林的第一家工厂是他们三个人在五年前一起创办的:赵麦林负责大头出资,梁崇文负责工厂管理,高理负责供应商上下游的事。
因此,赵麦林是三个人里面最悠闲的一个,在工厂里当个挂名老板,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附近开了一间画室,成天埋头画画,生意上的事情会有人来帮他解决,他也一概不过问。工厂效益好的头两年,赵麦林甚至只需要等着年末分红数钱。
零一年中国成功加入世贸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高理还在厂门口欢欢喜喜放了好几炷鞭炮庆祝。那时候他们还天真,满心憧憬自己的小工厂也能乘上国家的东风,闯出个什么名堂来,工厂上下沉浸在开疆拓土、上市腾达的美梦中,浑然不觉时代崭新的巨轮已经开始朝他们陈旧的骨头上轧过来。
不知是从哪一天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