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合同,他每周来环树一次,七月份满打满算四周半,也就是说,他需要在四天之内录完。但看今天上午几近于零的工作效率,能否在规定时限内完成任务,他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虽说他烦季云深烦得不行,但环树是无辜的。如果他被季云深内定,那说明他的水平远远达不到要求。因为他一个人打乱公司后续计划,他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季总,你不怕我拖累进度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季云深问。
话问出去却没得到回应,他抬头看了一眼。肖誉的小表情十分有趣,纠结得所有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估计是上午遇到了困难,自尊心被打击到了。
他给肖誉喂了颗定心丸:“既然选了你,就说明你可以胜任,无需多虑。”
谁知肖誉马上顶了一句:“可我是内定的。”
季云深一顿,这才摸清肖誉的症结所在。
那天在办公室,肖誉就说过这句话,当时他只觉莫名其妙,没往心里去更懒得解释。没想到这小孩这么敏感,加之今天上午不顺利,竟然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暗自一笑,毕竟肖誉还不到二十岁,身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单纯,傻得可爱,却很有责任心。
于是他放下刀叉,正色道:“你不是内定的。”
“什么?”肖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真的?”
“那天环树去了十位评委,有七位最后选定了你——我只是在文件上签字的人罢了。”季云深眼底荡开笑意,“你来演绎《微蓝深蓝》是众望所归。”
肖誉心头一颤,原来他不是靠关系内定的,而是靠实力赢得了这个机会。
季云深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这样直白的认可既让他难为情,又不免有些骄傲。
盘里的牛排被他用叉子戳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孔,他不由对季云深生出一种割裂感。
印象里的季云深听人讲话只听前半句,而且发脾气的阈值很低点火就炸。身为半公众人物却道德感低下,为了逼迫他签合同、接电话,不惜在办公室和学校做出强人所难之事,可以说季云深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尽管季云深诚挚地认可他的能力,也不能抹去对他身体和心理上的伤害。
可是现在,那个人稳稳坐在对面,惯常一身淡色西装,精致的打扮中透出一丝松弛。座椅上方的暖色灯条,更是给他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似乎对一切都游刃有余,整个人散发着和善而优雅的气场。
而他刚才的那番话,不带命令的口吻,没有傲人的优越感,更没有对他人的贬低,举手投足都令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季云深,确实配得上外界对他的高评价。
肖誉像同时拥有了正负两个磁极,正磁极被季云深吸引着,负磁极又对其生出一股推力。
他觉得季云深是个正常人,既然自己跑不掉,能忍就先忍了吧;可这个想法刚开始萌芽,办公室那一幕就跳了出来,像电影似的反复放映。
想到这里,琢磨好几天的那句“你重新授权一下银行卡”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按理说银行卡这事他占理,根本不用畏手畏脚,但架不住这个“理”是季云深定下的,以季云深的脾性,朝令夕改是常有的事。
直觉告诉他,如果在饭桌上提出来,季云深大概率有一番“流氓”发言,绝不会顺顺利利地给他授权,他还需要一个额外的保险栓。
“别耽误宿舍门禁。”
傍晚时分,季云深站在窗前给小盆栽浇水,小叶赤楠的树冠逐渐长成了圆形,打眼一看像个棒棒糖。
小盆栽是肖誉当时落在酒店的,那时候光秃秃的没多少绿叶,他瞧着可怜就带回办公室养着了。但他从没养过活物,一小株绿植在他手里笨拙地养了一个多月,非但没枯萎,枝桠上竟不断地冒出了新芽。
他用手指弹了弹小绿叶,上面的水珠溅在窗户上,像一幅抽象画。他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和一株植物建立感情还挺有意思的。
办公室的门被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周允诚拿着一张唱片进来质问道:“ean,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小孩了吧?”
他一挑眉:“怎么说?”
“你听过肖誉今天的录音吗,我觉得他不如我选的那个李子清。”
周允诚今天没有扎丸子头,一头金色卷发披在肩膀上衬得他皮肤很白,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黑胶唱机,坐到沙发上随性地跷起腿。
大提琴声传出来,像在耳边低语的深沉爱人。季云深手里把玩着小喷壶,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故意责问道:“他下午还是很紧张,你怎么给他把关的。”
周允诚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语气有些不悦:“ean,你知道《微蓝深蓝》对我们有多重要吧?”
“当然。”季云深调小了音乐声。
周允诚被噎了一下:“我还是觉得用肖誉太冒险了,那天我还看见一个技法很娴熟的学生,好像叫李橙,你还记得吗?”
季云深摇摇头:“技巧和心理素质都可以练,但肖誉对情感的解读能力是天生的。他琴声中的叙事感很强,厚重又悲怆的表达很少见,他的风格在候选人中最接近原曲表达的感情。”
周允诚耸耸肩:“好吧,你暂时说服我了。”紧接着,他话音一转,“不过ean,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那个小孩可一点都不喜欢你,不要沉迷情色耽误工作。”